赤霄

【古风兄弟】从兄如父(八十)

　　裴淮虽明知他不过是拿话堵自己，还是慌忙摇头，咬了咬唇道:“哥哥明知我没有这样意思。只是……”

　　“不要只是了。”见他吞吞吐吐，裴淮也不想听他说这些陈词滥调:“给了你，但也不许你胡乱支取，每个月的账册依旧拿来给我看，再有之前科举案的事，我可饶不了你——行了，吃饭吧，吃完饭回去读书。”

　　那件事，裴沣能被人选中栽赃，的确是因他的缘故，但说起来，若不是裴沣烂好心，又没有警惕心，也不能就那样轻易入套。这个教训，他们都要记住才是。

　　“哥哥!”

　　他起身要走，却被裴沣拽住袖子，见他眸色微沉，裴沣有些怯怯，咽了口唾沫，还是坚持道:“哥哥，我当真不能要。我如今被哥哥养着，已无从报答……哥哥的财产再多，日后也该是侄儿们的。”

　　是卢家的，就是卢家的，无论怎样巧言遮掩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。拿了卢家这样一大笔财产，日后他还如何在卢贵妃面前坦然挺胸。

　　退一步讲，即使不是卢家的，他也不该拿这样一笔财产，他已经给哥哥添了太多麻烦，这样的情义，他如何承受得住。

　　别人家兄弟争财，恨不得你死我活。到他们兄弟这里，竟是送也送不出去。裴淮简直要气笑了。眼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，他又在榻上坐下来，看着有些局促的裴沣:“俗话说长兄如父。你我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弟，难道不比什么没影的侄儿来得重要？不要胡思乱想了，哥也不是将身家倾囊相送，这也不过是一部分，安心收着……真想报答我，就好好读书。”

　　他将这些财产给裴沣，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。一来这些财产出自卢家，在他心里就该是裴沣的，二来，裴沣本就是庶出，按照裴家的旧例，裴议名下的产业他也只能拿一小部分，如今的处境，连这一部分，他也不愿让裴沣拿。

　　拿人手短，吃人嘴软。是亘古不变的理。

　　如此一来，裴沣身无长物，他今日还年幼，不懂人世的艰辛和钱财的重要，日后入仕成家，人情来往，哪一样不需要钱。没有卢家这笔钱，他日后的难处可想而知。他虽与刘家有言在先，但成了家到底不同，适可而止的帮扶尚且好说，再要支取这样巨额的银钱给裴沣，莫说刘钰心里有嫌，裴沣自己只怕也在嫂嫂面前抬不起头。

　　这些话他不好直说，见裴沣依旧支支吾吾不应承，裴淮揉了揉额头，实在无奈。裴沣的心思无非就两样，既不肯承母亲的恩，也不想欠他的情。

　　兜兜转转，还是为这些纠缠，裴淮实在裹乱难忍，沉下脸来:“上次离家出走的事还没过瘾，又开始钻牛角尖是不是？”

　　他提起离家出走的事，裴沣只觉皮肉骤然一紧，见他生气，越发战兢，支吾了半晌，才低头道:“不是。”

　　“那就收下，听话。”裴淮见自己又有些吓到他，便缓和了几分神色。

　　裴沣不想违逆自己的心，却唯恐哥哥气恼，又受皮肉之苦，攥紧了衣裳只是不吭声。

　　眼看要下不来台，幸而这时候秋露进来了，她挑开帘子，走进内室，福身道:“大公子，裴大人来了，就在门外。”

　　贵妃已依照他们之前商定的意思，将方氏发配到寺庙里，带发修行。那日裴沣去裴家，将崔嬷嬷等人交给裴议，也没有过问他如何处置裴汲。裴淮不知他今日为何还要登门。莫非是因他和刘钰的婚事？

　　他已经出继，在宗法上不再是裴议的儿子，他的婚事，原本也不必禀报裴议，但官家赐婚，无人不知，裴议自然也知道他与刘家订婚。

　　他本不想见，但婚事在前，婚后虽说不必如平常儿子媳妇一般侍奉，人情来往总不可避免，他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堪，到时候让刘钰为难，况且有些话他也想与裴议说清楚，沉思一瞬，还是站起身:“请裴大人进来。”

　　裴议是来送礼的。

　　裴淮已与他没有父子之名，他也不好再大张旗鼓送什么添聘礼的东西，便只拿了银票来。

　　二十张银票，一共两万两。娶公主也不过如此。裴家再家大业大，这也是笔不菲的数目。

　　亲生父子，弄到儿子成婚，老子却只能背过人贴补银两的地步，裴议也实在提不起兴致，勉强笑了笑道:“知道你不缺钱，这是我与……夫人的一点心意。”

　　裴淮眼睛都不抬，只道:“多谢叔父，愧不敢受。”

　　他不想和裴议再有半分干系，更不用说拿他的财产。

　　“淮儿……”裴议一瞬黯然，颤声唤了他一句:“当真要如此么？”

　　裴淮心里亦乱了一刻，他垂下眸子，攥紧拳头，一时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，半晌还是淡淡回道：“叔父的心意，裴淮心领了，在此谢过……亲迎礼那一日，侄儿便不延请叔父了，还望叔父见谅。”

　　裴议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。

　　他隔着几丈远，看着官帽椅上，正襟危坐，挺拔英俊的长子，一时心里密密麻麻痛起来——裴淮出生时，他与卢皎鹣鲽情深，将这个长子爱到了骨子里。那时如何能想到，日日抱在怀中，哄着疼着的小人儿，长大了却彻底将他当做了外人。

　　父不父子不子。

　　那日裴沣请他去见刘芳之时，便将裴淮的意思说得很清楚，哥哥已经出继，新妇也不是裴议的儿媳。只当寻常叔侄亲戚相处便是。

　　他虽已知裴淮的态度，来此之前，心里总还抱着一丝期望。即便裴淮不肯让他以父亲的身份受礼，至少他能亲自看着儿子成婚。

　　如今裴淮连亲迎都不让他观礼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