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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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朝携剑随君去,羽扇纶巾赴征尘~

【钟鼓馔玉】六

       当今天子重视名声,不肯教人议论,说他苛待先帝嫡系一脉,因此恒国不仅地处中原富饶之地,鱼米之乡,更是下辖二十七城,地广人多,在各封国中也算是极为显眼的存在。

  恒王病危,天子为了显示自己宽厚,特意叫礼部尚书周常作为天子特使,前往恒地探望。周常在恒地一住便是月余,期间不过见了恒王一次,除了恒王府的长史,几乎不得见外人,他心有疑惑,甚至一度怀疑,恒王是否有谋逆之心,才扣押使者。

  幸而,就在他忍不住欲遣人往京中密报之时,恒国太子现身了。

  他上一次见恒国太子訾获还是三十年前,那时,他不过是吏部一个不小品的小吏,訾获生来便是先帝的嫡长孙,尊贵无出其右,寻常人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。他曾有幸随主官拜见当时尚为太子的恒王,谁知不慎冲撞了太子妃,太子本已发怒要惩治他,还是不过四岁的皇孙童言稚语,求了太子,饶了他一命。

  后来,太子获罪被废,訾获因此被牵连,迁居别宫。再后来,太子被封王就藩,不过几载之后,就发生了那件震动宗室朝野的,恒国太子失踪之事。

  世事无常,自那以后,他再未见过这位命运多舛的皇孙。

  一别三十载。周常深深一躬:“王太子殿下。”

  訾获虚扶他一回,寒暄数语,周常也忍不住松口气:“太子回国,大事可定。周某也可安心。”

  他来此前,便受了皇帝密旨,若恒王薨,恒国太子不现身治丧,那便可先斩后奏,以不孝之名,彻底夺了他的爵位,至于訾耘这位庶出的王孙,本不在继承之列。对皇帝来说,轻松除掉一个富庶的封国,不可谓不喜。只是他承这位皇孙多年前恩情,心里还是期盼着他能现身的。

  恒国太子归来,恒国上下都仿佛一瞬间有了主心骨。长史侯英更是老泪纵横,拉着訾获的手,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。訾获劝了又劝,侯英才含着泪告退。

  殿内所有的光线都被挡在门外,一瞬间昏暗下去。訾耘自侯英进来,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,直到门被彻底关上,他肩膀一抖,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的热泪。

  恒王薨了。在他们抵达恒王都的前一日。为了封锁消息,连訾耘都未能闻讯,直到今日到了王城,他还兴奋地想同恒王邀功,谁知恒国相尤厉把他和訾获请到内室,屏退诸人,只说了一句话。

  大王薨了。

  没了旁人,訾耘彻底卸下了强撑的一口气,身子一软,瘫在地上,撕心裂肺哭出来。一片朦胧泪眼中,他仰目去看父亲,却见父亲站在阴影深处,脸上是极为平静的表情,好似被宣布死讯的,不是他的父亲,而是无关旁人。

  訾耘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顿时不寒而栗。他虽伤心,但恒王缠绵病榻已久,亲近的人都早有心理准备,因此他在无边的悲痛中尚能分出一分神来,恍惚地想,父亲的血,当真是冷的么?

  “王孙,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。”尤厉勉强劝慰訾获两句,见他哭得厉害,吩咐人扶他下去歇息。

  他回身望向太子訾获:“太子,随臣去见见大王吧。”

  为了瞒天过海,恒王的遗体尚停在寝宫,由极亲近的侍从守着。訾获没有近前,他站在帷幔前三丈远的地方,从始至终,只问了一句话。

  “大王可有什么话,要对我说?”

  老侍从双眼红肿,颤巍巍跪下身回禀:“大王去之前,已有些糊涂了,没吩咐什么要紧事,只是一直叫着……叫着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获儿。”

  老侍从擦了擦泪,他老眼昏花,透过一双浑浊的眼,只看到太子晃了晃身子,眼角似乎有泪划过,最终却只是沉沉闭目,再未发一言。

  公无渡河,公竟渡河,渡河而死,其奈公何。

  他不曾悔,想来父亲也不曾。

  訾获浑噩地踏出恒王的寝宫,他并未注意脚下的石阶,不由踉跄,尤厉忙上前搀扶住他。

  “太子,千万保重。”尤厉在他耳畔哽咽低语。

  訾获在阶前站定,他望着远方的天许久,又回首望向寝宫的方向,声音轻飘飘的,整个人都仿若飘在天上:“元月二十一,元月二十一,真是个好日子……”

  母亲也死在这一日。

  那时他们幽禁废宫已久,母亲得到旧人的密报,说先帝对他这个长子嫡孙起了杀心,惊恐万分,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,竟叩开了当时主政后宫的贵妃的宫门,想要把他送出宫去躲难。谁知马车行至北宫门前,却被追击而来的羽林军拦截射杀,他眼见母亲被箭射穿,倒在他怀里,死不瞑目。

  那一日,也是元月二十一日。

  訾获从胸腔里排出一股浊气。他摸着怀里的王印与军印,两枚温润的玉石雕刻的印章,冰凉地没有一丝温度,一如他们父子的情分。

  郑伯克段于鄢,誓曰: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。”当年他出走恒国,恒王亦同此言,只是,郑伯能够阙地及泉,隧而与母相见。他却是,一生一世,永生永世,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。

  孤家寡人,不外如是。

  永泰二十一年元月二十二日,恒王薨。朝廷按例,令其子訾获袭恒王爵。訾获是先恒王的独子,纵然他失踪十二载,跛了一足,但恒国半个朝堂都是他的故旧,因此他顺利地接手了恒地,并未遇到任何阻力。只是谁也想不到,这位新上任的恒王,在位不过两个月,便上书朝廷,欲让王位于其子訾耘。

  “父亲意欲何为?”訾耘自恒王病逝,受了打击,一直断断续续病着,这几日病又重了些,竟是连床都下不了。訾获盯着他苍白的面容,接过侍从手中的药:“先喝药。”

  訾耘素来不是个娇气的,忍着苦,一滴不剩喝了,訾获又教人端了一碗肉片粥,并几样开胃的小菜来。他用汤匙舀了一勺粥,送到訾耘嘴边。訾耘的目光深了一下,他望着父亲,生硬至极地回道:“父亲莫不是忘了,儿子尚在孝期。”

  訾获抬眸看他一眼,将汤匙又往前送了送:“喝了。”

  訾耘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推,訾耘不提防,一碗粥立刻扣在他衣袍上,滴滴答答撒了一地。

  侍从都吓得脸色发白,七手八脚伺候他换了外袍。他们尚且弄不清楚这个新王的脾性,战战兢兢等着他发作。哪知新王只是挥一挥手,教他们都退下。

  訾耘已自床上翻身跪起,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。

  他低着头,就听父亲说:“逝者已矣,你折磨自己,难道就是尽孝么?”

  訾耘抓紧了衣襟,颇为不怕死地冷笑道:“该去问问国朝的律法,认不认这混账道理。”

  訾获不以为忤,淡淡道:“这混账道理,是先恒王,告予我的。”

  訾耘不由一愣。

  訾获不欲同他解释,只是再次吩咐侍从送来肉粥。又送到他嘴边。訾耘咬紧牙关,深觉訾获是随便编排祖父来哄他。

  这时有人来报,訾获皱着眉听了一时半刻,訾耘只隐隐约约听到药渣,桃树几个字眼,心里突的一跳。不待他细想,訾获已放下肉粥,森森望他一眼,当着众人的面,将他自床上利落翻过身,扬手狠狠挥下去。

  “啪”的一声响过,屋内顿时跪了一地。

  訾耘已知是为了什么,他虽早知逃不过一顿打,却也未料到,父亲连屏退众人都省了。他听着耳边噼里啪啦抽在皮肉上的声音,羞愤欲死,恨不得立刻寻个地洞钻进去。

  訾获打得手疼,吩咐侍从:“取板子来。”

  王宫里别的没有,板子却是不缺的。不消一时三刻,已有人捧来一长二尺六寸,中宽三寸的竹木板子,訾耘拨弄着,冷笑一声:“没上漆的笏板,倒是敢拿来糊弄孤。”訾耘抖了一抖,垂下眼睑吩咐自己的亲侍:“听不懂大王说话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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