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Q群号701878495
爱发电搜赤霄,头像是大脸老虎
明朝携剑随君去,羽扇纶巾赴征尘~

【钟鼓馔玉】五

        因在谭县耽搁了几日,车马在路上行得急,晃晃悠悠,纵然走得是官道,訾获也晕得七荤八素,不过行车三四日,吐了七八回,整个人都虚脱了。

  訾耘焦心地吩咐岑丹:“车再行得稳些。”岑丹苦笑着称是,私下却对他说:“王子,臣晨时又收到王城密报,大王的情形已十分不好。”

  訾耘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,可訾获骑不了马,除了坐马车,并无其他的法子。他惦记着病危的祖父,又忧心父亲撑不住回程的路,急得上火。

  訾获瞧在眼里,他一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,纵然藏匿乡野十余载,可这份心气没有半分改变。他第一次知道,自己也是会力不从心,给人添麻烦的。

  訾耘也不懂,他这般晕马车,如何从前能骑得了马,只是父亲的脸色越发惨白,他纵然再心急如焚,也不敢再星夜兼程赶路了。于是商量着在邺城歇一日。

  夜深了,耳畔是虫鸣鸟叫,旷然之声。訾耘迷迷糊糊醒来,见父亲不在身畔,于是下了榻,出门去寻他,没走几步,便见訾获在马厩旁站着,解了马的缰绳,眼看着要将马拖出厩。

  “父亲。”訾耘揉了揉眼睛,吓了一跳:“父亲要做什么?”话刚问出口,他便明白了。眼见訾获出神望着马厩,却不答他,他心里顿时有些难受,自父亲手中抢过缰绳,回身解下斗篷,替訾获披上。

  “父亲,回去睡吧。”

  今日歇了一天,訾获的精神看着好了许久,他望了儿子一眼,没有再多说什么,转身向客栈内走去。

  訾耘周到地替他脱衣脱靴,正要扶了他躺下,訾获忽然拉住他的手,扯了他坐下。

  訾耘不明就里地望着他。

  訾获将他右手翻过来。那日訾耘摔在地上,手擦破了皮,因这几日忙着赶路,顾不得好好擦药,伤口还未愈合,红着一大片。

  他看了半响,又去扒訾耘的衣裳,这回訾耘反应过来了,却是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手,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。

  訾获淡淡吐口气,没有勉强他。

  他将床榻让出一半来,示意訾耘坐上来。訾耘还要推辞,他脸一沉,已扬起手。訾耘身子一抖,连忙爬上床。

  “父亲,睡吧。”訾获不出声,訾耘渐渐有些昏沉,含糊道。訾获抽开被子,把他包成一个蚕蛹,低声道:“岑丹同我说了。”

  訾耘眼皮都快睁不开,迷糊糊搭话:“什么?”

  訾获摸摸他披散下来的头发,软软的,轻声道:“岑丹说,你自十岁上,一直叫飞龙卫四处寻我。”

  只是,他远走异国他乡,如何能被一个孩子轻易寻到,訾耘派出去的人次次无功而返。为此,还教恒王狠狠打了一顿。

  岑丹颇为看不下眼,添油加醋同他讲了一遍:“王子不肯认错,大王气得狠了,吩咐人往死里打。打昏过去又泼醒,王子咬着胳膊,只一遍遍喊叫,说要找到太子。”

  他那日乍闻恒王病况,六神无主,心绪大乱,加之……加之也的确对訾耘含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成见,因此不分青红皂白给他定了罪,偏偏訾耘负气不肯解释,话赶话不成话,这才最后闹到不可开交。

  訾耘像是突然被什么蛰了一下,他原本贴着訾获的身子僵了一下,轻轻扭过头来看他。

  訾获叹口气:“为何不同我解释?”

  分明是他不信在先,如今反倒要怪他。訾耘瞬间困意全无。他分明该委屈的,只是这些时日种种,教他看明白一个道理。

  父亲既不会心疼他,更不会惯着他的脾气。

  他不肯再自讨没趣,于是纵然心里已没由来冒上三分委屈,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回道:“岑丹多言,是儿子没管好臣属。”

  岑丹明着暗着为訾耘叫屈。訾获这几日心里乱糟糟的,顺着他的话想东想西,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。

  若说往日,恒王算计着从他这里得到盟书,不奇怪。可既然如今恒王病重,眼看着恒国将换新主,人死灯灭,还有那一纸盟书有何用,他难道还会留着这东西威胁自己或自己的儿子不成?

  那日他也并未冤枉訾耘,他屋子里的确被人动了手脚,但想来并非为了盟书。

  眼见訾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,訾获心知,即便他将这件事说破,訾耘也不过同现在一般,不轻不重回他一句。

  他在心里叹口气,揽了揽訾耘的肩膀,将他往身旁箍了箍:“这些年,你……你祖父对你可还好?”

  訾耘倒是想噎他两句,却唯恐话说过头了,訾获赏他一巴掌,他别别扭扭地别过脑袋,低声道:“好得很。”再一句不肯多说。

  訾获却是不知陷入了何等沉思,低头笑了笑,慢慢道:“什么好?隔三差五赏你顿板子的好?”许是恒王在他身上“吃了亏”,颇悟出一番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,对訾耘不能说不严厉。

  訾耘却立刻炸了,翻身跪坐起来,愤然反驳他:“不许你这样说我祖父。”他恶狠狠瞪着訾获,好像一瞬间便不怕他了似的。

  訾获失笑:“我偏说了,又如何?”

  訾耘咬着唇,气得头皮发麻,呆了半响放狠话道:“你不配!”

  他跳下床榻就向外跑,连鞋袜也不穿,唯恐訾获打他。訾获又气又笑,在他身后高声喝道:“站住!”

  訾耘顿住脚步,訾获不温不火问他:“你说什么?”

  訾耘慢慢回身,站在原地,眼里泛出泪花,他忍了又忍,还是哽咽着重复道:“你就是不配。”

  他心想今晚只怕不得善了。父亲若铁了心要揍他,他还真能跑不成,只是别耽误了明日赶路。他如是想,整个人都绷起来。

  訾获却是被他逗笑了。他翻下床,一拐一瘸地去扯訾耘,訾耘顾不上置气,忙扶住他,訾获顺手将他摁在床上,褪了他裤子看。

  訾耘有些紧张地扒住了床沿。

  屁股上尚有些不深不浅的板痕,訾获轻轻揉了揉,轻声道:“那日父亲不该打你。”

  就这么平淡无奇几个字,訾耘却一瞬间听得眼红起来,他咬着胳膊,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。訾获拍拍他脊背:“想哭就哭出来。”他突然便发现,訾耘在他面前,连哭都不敢出声。

  他太明白想哭却不敢哭是什么滋味了。

  訾获忽然便想起自己年少时,那时父亲是被废的太子,他们一家住在宫里,免不了受人欺负。他受了委屈,便回去找父亲哭诉,父亲向来疼他,唯独不喜他哭。只要他一哭,便要教训他。虽不舍得打,却难免要罚他跪些个时辰。久而久之,他再也不会哭了。如今……訾获麻木地想,恐怕连恒王没了,他也未必能掉出眼泪来。

  一个孩子能肆无忌惮哭出来,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可以纵着他,惯着他,护着他。反而言之,訾耘这般懂事,隐忍,毫无娇纵之气,他几乎已可以看到,他儿子从握不住笔,长到如今这个俊美的少年公子,吃了什么苦。

  没有父亲护着长大的孩子,便是锦衣玉食,也是没有底气去任性的。

评论(15)

热度(380)

  1.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