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【现代父子】回首(十九)

　　师崇清带着满心的烦思沉沉睡了过去，再一次醒来时，已经月上枝头，屋内黑悄悄一片，他揉了揉眉心，翻身起来打开灯。

　　屋内一刹明亮起来，他眯着眼睛在屋内扫了一通，目光定格在墙角，顿时一愣。

　　慕容泽端端正正贴在墙角，低着头，一动不动。也许是站得久了，浑身都有些颤抖，见他望过来，有些怯怯地张了张口:“爸爸……”

　　小时候慕容泽犯了错不肯认，师崇清就罚他站着，有时候站着站着，小孩子熬不住，最后便迷迷糊糊被父母抱回床上。

　　但这从来是孩子的特权，不属于现在的他。

　　师崇清隔着远远的，看了他许久，最后沉沉吐了口气:“回卧室休息。”

　　他简短地吩咐完，见慕容泽呆呆地没有动，本能地皱了皱眉，转身去卫生间洗衣服。

　　他脱了外套，正要泡水，就见慕容泽匆匆跟了过来，从他手里抢过衣服。

　　师崇清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烦躁，手里的盆“砰”一下摔在水池。水花四溅，落在慕容泽的脸上和手上，他呆呆看着爸爸，一瞬间被爸爸的失态吓到。

　　“对不起。”师崇清几乎是强迫自己瞬间调整了情绪，他从慕容泽手里接过衣服，错开一步，正要接水，就听慕容泽含着哽咽道:“爸爸不想看见我，对不对？”

　　回答他的只有沉默。

　　卫生间没有开灯，这份沉默让昏暗狭小的空间越发压抑，连他的心也慢慢被挤压着，直到拧成一团。

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慕容泽只觉连手脚都冰冷起来的时候，听到爸爸的声音:“没有。”

　　他被半推着送出卫生间。

　　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合上，带着一份刻意的慎重，没有发出任何足以引起遐思的声响。

　　慕容泽呆呆站在门外。

　　一门之隔，隔离的是无法面对却也无法抹去的过往。

　　他本以为自己能有机会求得爸爸的原谅，能重新和爸爸过上正常的生活，但现在看起来，他的重新出现似乎只会给爸爸带来痛苦和不幸。

　　慕容泽辗转一夜，没有睡着，第二日凌晨六点，他听见爸爸起床的动静，忙闭眼假寐，一直到爸爸出了门。慕容泽简单将屋子收拾了一番，准备出门去房屋中介公司——既然爸爸不想看见他，而他又不愿意离开爸爸，想来想去，不如在小区再租一套房子住。

　　他正准备出门，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。

　　电话号码是陌生的，但打电话的人他却是认识的——沈宇，慕容胜男的同学，也是慕容胜男曾经的追求者。

　　小时候慕容泽见过他几次，但自从父母离婚，他和妈妈也见得少了，妈妈的朋友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接触。

　　电话那头自报家门，倒也没有卖关子，开门见山:“泽泽，是你妈妈让我打电话给你的。”

　　当年出事后，他和妈妈彻底断了联系，沈宇是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的？

　　见他沉默，沈宇笑了笑，解释道:“说来也巧，b市前几日发生了杀人要案，你知道吧，省厅成立专案组指导办案，我刚好在其中，昨天我在公安局看到你了，你在公安局登记了信息——你妈妈有些话想跟你说。你方便出来见一面么？”

　　妈妈虽然离开了A省，但她的旧友却遍布公安系统。

　　慕容泽沉默了一瞬，深吸一口气:“沈叔叔，让您费心了，我没什么话可以跟她说，希望您不要再打扰我。”

　　他说完就要挂断电话，却被沈宇拦住:“泽泽，你外公去世了。”

　　慕容泽微微一怔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，久久没有回过神。

　　外公——在他的童年记忆里，是个古板又传统的老头，偏爱自己的孙子，对他这个外孙，总是隔了一层什么，说不上十分亲密，但即便有偏心，也并不是不疼爱他，每每见面，外公总是会笑眯眯抱起他，陪着他下棋打球，给他念故事书听。

　　他的心本能地作痛起来，眼泪不知何时顺着脸颊滑落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瞬间哽咽起来:“什么时候？”

　　“上个月，你妈妈没有别的要求，只希望你回去祭拜一下。”

　　电话那头只有压抑的泣声，沈宇耐心等了一会他的回音，又补充道:“你外公给你妈妈留了一笔钱，有五十万，你妈妈打算直接转赠给你。”

　　这笔钱对于慕容家是个小数，但对于如今的慕容泽却是一笔巨款。

　　慕容泽吸了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:“对不起沈叔叔，我不会去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”

　　慕容泽沉默不语。

　　“因为师崇清么，是他不许你跟胜男联系，对不对？”

　　这样无端的揣测自然激怒了慕容泽:“跟我爸爸没有关系。是我，我不想再看见她，她害了我的爸爸，我说过不会再认她！”

　　“什么叫害？师崇清是罪有应得，你妈妈不过是大义灭亲……”

　　“我爸爸是无辜的！”

　　慕容泽的声音激动起来，沈宇冷笑一声，也不再客气:“我在公安局工作了二十年，每个嫌疑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，结果呢？你爸爸当年犯罪的事证据确凿，他犯了罪也罢，在监狱里还不思悔改，企图自杀来对抗司法，这样一个人，你……”

　　“你说什么？”

　　慕容泽的脑袋嗡的一下，死死攥住手机:“你说什么！”

　　沈宇顿了一顿:“有什么话见面再说，泽泽，你妈妈……喂……喂……”

　　电话被骤然挂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