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【古风兄弟】从兄如父（二十九）

      裴议一大早起来，就听说靖安伯府来人，请他早朝前去府一趟，他只以为是裴沣有这么不好，急匆匆赶来。进了屋，也没左顾右看，径直走入卧房，一面去看榻上的裴沣，一面问随他而来的裴淮:“出什么事了？”

　　裴淮站在他身后，盯着他的绯色官服——裴议的散官为朝奉大夫，依定制服绯——半晌没有作声。

　　裴议纳罕地回头去看，四目对视，这才注意到裴淮没有换上他的紫色官服，只身着一件燕居的月牙色斓衫，头上也并没有戴冠帽，只用一枚剑簪挽着，倒是少有的清俊打扮。一瞬间，倒恍惚让他想起了十余年前，那个仍然在他膝下的小少年。

　　他正愣神，裴淮已在他面前拱手而拜，带着他许久没有听过的恭敬:“今日请父亲来，是为了一件陈年旧事。”

　　他们之间，能称得上陈年旧事的，不外乎……裴议怔忡着低头看向儿子，恍然惊觉，这个十年来都与他叔侄相称的儿子，方才竟唤了他——父亲。

　　裴议心中的弦被轻轻拨了一下，不由道:“你……”

　　他想问问儿子，方才唤了自己什么，开口又觉得矫情，硬生生咽下去，转了话题:“有何事，快些说罢。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。”

　　裴淮眉眼不动，依旧毕恭毕敬，说出的话却让裴议一惊:“我方才已遣人，去为父亲告假。依律，朝会不至，要夺一季禄，这一笔我替父亲出。”

　　裴议愕然无语，心里不由闪过一丝不妙，压着怒火，定定望着裴淮:“你要干什么？裴淮，你如今越发放肆，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同你算账，你……”

　　“父亲，儿子的确有些话，想同您说。还请您，借一步说话罢。”

　　裴淮打断了他。

　　许是这一声声暌违的父亲浇灭了裴议的怒意，许是十余年来裴议再也没有见过裴淮这样示弱的时候，他看着这个曾经最为疼爱的儿子，在他带着些恳求的目光中，沉沉叹口气，示意他带路。

　　裴淮径自站起身，请了裴议到书房内就坐。

　　既已走不了，也想听听儿子要说些什么。裴议啜一口盏中的奶白的茶，微微叹口气，望着儿子，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:“坐吧——有什么话，就说吧。”

　　裴淮没有就坐，站在他面前，垂首而立，在一片沉默中低声言道:“这件事压在儿子心头也已经十余年了，母亲出走，父亲冷待，我与裴沣，如同孤儿般过了这十余载，不过是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。如今借着这个契机，也是该解开的时候了。”

　　裴议握着白釉小盏的手骤然攥紧，虽已有些心理准备，乍然听他提起这件事，心里仍不可抑制勾起浓浓的厌恶与羞恼。

　　这件往事，是他十余年再不肯提及的痛楚，他闭了闭眼，声音已冷下去:“这件事的是非，早有定数。这是我与你娘的恩怨，本与你们小辈儿无关。一切都过去了多年，我不想再提起。你若是想为那个女人狡辩，这话更是不必说下去。”

　　“父亲不听，怎知我是在狡辩呢？”

　　“不是狡辩是什么？难道当年你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，倒比我更知道事情真相如何？”

　　“父亲，所谓旁观者钱，当局者迷，父亲又何以认定，自己所知，就是真相呢？先听我一言可否？”

　　裴议冷笑着闭上眸子:“当局者迷？被捉奸在场，以死相逼我放走奸夫，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，可笑啊，可笑……”

　　裴淮已再三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，但此时也被裴议固执武断的语气激起了火气:“就是这样，当年的你，就是这样，一意孤行，自以为是，逼走了我的母亲，过去十余载，还不肯有半点悔悟么？”

　　“啪！”

　　茶盏被狠狠掷在地上，碎片四溅，茶香满溢。

　　裴议已沉下脸色，胸口起伏，怒视着他:“逆子，你这是在同谁说话？悔悟？你不如去问问你的母亲，她为了一个野男人，背弃她的丈夫，抛下她的儿女，杳无音讯数十载，有没有半分悔悟？”

　　“不必同他说了！”

　　一声娇喝自里间传来，含着无尽的愤怒，打断了父子二人的争执。

　　在裴议愕然的神色中，裴淮低下头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，快走几步扶住远处袅袅而至的妇人:“母亲。”

　　这句母亲让裴议彻底僵在当场。

　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，望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，恍如天降的妇人，脑中一片空白。

　　相比于他的震惊无措，卢皎要冷静许多，静静凝望着昔日的爱人——他穿着一身红袍，依旧是笔挺的脊梁，俊秀的容貌，浑身的书卷气。岁月虽然在他身上雕刻下了肉眼可见的痕迹，可她依稀能透过这张脸，看到当年那个站在桥头，牵着骏马，笑吟吟问她名姓的少年郎。

　　那时她刚从教坊司中逃出，身无分文，衣衫褴褛，她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刻，遇到了一束耀眼至极的光亮。

　　她一时怅然起来，方才几乎要呼之于口的尖刻话语也再说不出口。

　　“别来无恙，裴伯言。”她低低叹了口气，低声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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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其实卢皎和裴议之间，是救风尘，也是真心相爱，至于他们俩后来的悲剧，双方都有责任……吧。

  彩蛋是淮淮离开后，沣沣独自过的第一个年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