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【古风父子】暌离（五十二）

       元岘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，他一时身在鲜血横飞的战场，茫然地举着剑胡乱砍杀，一时又站在云雾里，生母钗横鬓乱，温柔地唤着他的乳名……眼前光影交错，忽然间，不知怎的，他手里那把刀竟划破了时空，向母亲身上砍去——

　　“娘！”

　　深夜的一声凄厉惊呼，惊醒了帘外守夜的宫人，她顶着惺忪睡眼，提着裙摆上前一瞧，激动地对外呼唤:“殿下醒了，殿下醒了！”

　　猝然被点亮的烛火分外刺眼，元岘惊魂未定，还未从梦魇中彻底清醒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。不一会儿，床帘被轻轻拨开，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，挡住了光亮，一时又仿佛静谧下去。

　　元岘眨了眨眼，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他和天子说了那番狠话，走出武英殿，气血翻腾，忍不住呕出血来，再然后就不记得了……

　　一双手搭上他的额头，轻轻碰了碰。

　　元岘被冰得一个激灵，抬眼瞧了瞧，撞进那个深邃深沉，不见底色的眼眸里，于是，两人都愣了愣。

　　元岘的神色复杂起来，他撑着身子坐起来，想要行礼，却被摁住，天子上下看了他一眼，松开手，声音很轻柔，没有白日的冷淡:“做噩梦了？”

　　元岘一瞬间酸了鼻头。

　　他强忍着低下头，轻轻嗯了一声。

　　“梦到什么了？”

　　实则元衡已听宫人说过，元岘从梦中惊醒那一瞬，喊了一句“娘”，他虽不知元岘喊的是生母还是养母，但是母亲这个称谓，总是格外让人心软的。

　　元岘不明白，在那番针锋相对的谈话后，天子为何还能对自己这样温和，可他刚刚从可怖的梦中醒来，心有余悸，忍不住就想要忘掉一切，忘掉自己眼前的人不止是父，还是君，低着头道:“我梦见，我伤了……娘，她浑身是血，倒在我面前……”

　　能如此说，自然指的是亲娘了。元衡见他额角发丝已是一片腻汗，微微叹口气，轻声道:“梦境都是反的。你娘早已往生，去了极乐世界。她天上有知，也会保佑你的。”

　　一切刀光剑影，剑拔弩张，在“母亲”这个温柔的字眼之下，似乎都被隔绝在夜色中的天地之外。

　　如此恳切的安抚，倒叫元岘心里生出愧意来。他自幼也是读着诗书礼易长大的，忠孝节义，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，又如何不知自己白日那些言论何等放肆，何等不忠不孝。可那时，他心里憋着一团难以抑制的怒火和自轻自贱，就那样一股脑说了出来。

　　他有他的情非得已，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，可纵然如此，他心里也并非坦然无愧的。天子冷言相对，他尚能不管不顾顶撞回去，可天子温言切切，倒教他被惶恐愧悔重重包裹，低了头，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君父。

　　元衡深夜被叫醒，衣裳的扣子都扣错了一个，他一面换扣子，整理衣裳，一面道:“你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。”

　　什么？

　　元岘怔忡了稍许。他本以为是白日昏倒在殿外，原来又过去了那么许久。

　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本就没好全，又无端受了许多刺激，在武英殿外口吐鲜血，顺着柱子就歪了下去，将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。

　　因不清楚病因，众人不敢轻易挪动他，还是天子听得禀报，匆匆教人唤了御医来，确认无事，亲自抱了他进殿。元岘昏过去之后就发起热来，一直到第二日才稍稍降了体温。

　　父子俩，哪里就真的有泼天的仇怨，纵然有，也抵不过儿子的性命安危。元衡见他面色发白，神思恍惚，一副病容，眼看着前些时日将养出的身子又一夜回了去，心里又气又怜。只是那日闹了那样一出，他也不肯再哄着，吩咐宫人几声，便要离去。

　　谁知衣角却被攥住。

　　元岘本是下意识的举动，待回过神，又被天子凝目望来，立刻被蛰了般缩了回去，低头不语。

　　“想说什么？”

　　元岘犹豫了一下，低声道:“陛下喝药膳，是……”

　　他同天子朝夕相处一月有余，从未见他喝过药膳。想一想前后后果，哪里还不知道是因为自己。

　　“左右死不了，教你失望了？”

　　元衡刺他一句，见他一瞬间颤栗起来，面色越发苍白，又有些不忍，缓了缓语气:“好生休养，其余的事，等你好了再分说。”

　　谁知元岘还有未尽之语，他嗫嚅半晌，垂首道:“今日是当真做了噩梦，不知怎么梦到了……我再不敢的。”

　　这是在说那日的事。

　　不论他与父亲关系如何，也不想叫父亲以为，他居心叵测，只会利用母亲来讨得怜悯。

　　元衡望着他的神色有些复杂，他沉默半晌，微微嗯了一声:“我也只盼着，觅儿十月怀胎，以命相护的儿子，不会再这般没良心。”

　　天色渐明，宫门开了钥。

　　章廷站在廊下，眼见天子自侧殿内走出来，不迭跟上前，见他满目疲惫，想是夜里没睡好，不由有些担忧:“臣叫章耀来请个安吧。”

　　天子心思多，唯恐旁人知道他的身子如何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，平日里病了疼了也极少叫御医来看，自前些年章耀出了师，便泰半由他接手，只是章耀刚挨了顿打，走路都成问题。

　　元衡摆摆手，一面同他往书房走，一面道:“你这么早入宫，可是出了什么事？”

　　章耀在他面前站定，低声道:“我们的人，在元夏边境，抓到了郑王的那个儿子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彩蛋是预告

爱发电至56章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