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古风父子】暌离(五十三)
元不疾被捕,对郑王府的处置就极有可能逆转,只是人还没带到,现在说也无益,元衡淡淡嗯一声,又道:“宁家的罪证可查清了?”
章廷道:“宁介耿贪污军费,排除异己,在家乡朔州侵占良田,逼农为佃。加之……勾结夏国,足够他死千次百次。”
“所有证据,交给三司。”
他早有动宁家的心思,可一来宁家经营日久,故旧满朝,加之先帝仁善,制定的律例对官员贪腐又颇为宽松,单单贪腐的罪过,不足以彻底扳倒他,只有通敌的大罪,才能叫他的朋党不敢置喙。
琐事繁多,书房内一待就是大半上午,直到屏风外有内侍询问,是否要传膳,二人才发觉已到了正午时分。
宫女们鱼贯而入,将精巧的琉璃盘一一摆放在案上,章廷在宫中用膳惯了,也不推辞,在下首坐了。谁知今日颇为不寻常,元岘竟跟着伺候的人进了书房。
他穿着一身织金云纹的燕居常服,虽然面有病容,但是行走倒还无碍,走到距离天子几丈的地方,拱手一揖。
章廷只能站起来,眼看着尚食局也没准备第三人的午膳,于是道:“臣回家去……”
“章大人请坐。”元岘对着他低声道:“我是来侍膳的。”
侍膳问安,本也是为人子的本分。只是一来元岘名分未定,而来他这些时日一直养伤,不易劳累,是以别说侍膳,连晨昏定省,元衡都没指望过。他听元岘如此说,倒有些纳罕,点了点头,不动声色道:“来。”
元岘在他矮案对面跪坐下来,他今日特意穿了窄袖缺胯袍,又缚着护腕,倒不碍事。他一一试了菜,先薄薄切了几片炙肉放进盘子里,又舀了一盏馎饦,挑了另几样爽口小菜,一并呈上。
瞧着这娴熟的模样,恐怕在郑王府没少干。
他好好的儿子,给旁人当孝子贤孙。元衡在心里冷哼一声,面上不显,只拾箸用了些。
“我教人熬了药……听御医说,陛下不肯用药,只喝药膳,到底效用不足。”
天子执拗,不想弄得浑身药味,教臣下多心,太医忧心忡忡,忍不住和他絮叨了几句。元岘垂首道:“陛下责罚我便是,莫要伤了自己身子。”
“前倨后恭,思之令人发笑。”
元衡尚未答话,不远处已传来一声冷笑。
章廷虽为人圆滑,却也并非没有棱角,元岘犯上不敬,他为天子不忿已久。
他并未指名道姓,说的谁却不言而喻 ,元岘深吸一口气,再没什么可争辩的,退后几步伏身下去。
“行了,药呢,端上来吧。”
宫人忙端着药上前。
元衡挥挥手让她退下,挑眉看向元岘。元岘会意,膝行几步到他跟前,接过药。
离得近了,元衡见他端着药碗的手都有些发颤,到底不舍得再折腾他,一饮而尽,他瞧着元岘穿得有些少,吩咐宫人一声:“取身大氅来。”
厚重的狐裘大氅披在身上,元岘的眼圈有些红,拢了拢衣裳。哪怕是棋子,哪怕父亲在乎的并不是元策,而只是一个顺从的储君,至少也愿意分给他一些父爱吧。
元衡瞧着他眼尾泛红,心里一软,却也没多安抚,只是道:“无事就退下吧。”
若非命运弄人,元策在他身边长大,承欢膝下,这样的天伦之乐,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。可惜如今,却有个郑王横亘在中间,倒教父子间都隔了一层,什么都不纯粹了起来。
元岘摇摇头,转而问起另一件事。
冯家的事。
冯顒虽只是先皇后冯觅的堂叔,然而冯家上一代只有他和穰侯冯欢两兄弟,住在一个宅院里,一向亲厚。天子少时师从冯氏兄弟,常来往于冯家宅院中,加之后来娶了冯家女儿为妻,和冯家的关系自然非寻常可比。
天子登基,冯觅为后,其父叔皆被加恩为侯,在朝中威望无二。可这样一个显赫的世家,却因当年的永旭之乱,几乎被屠戮一空,冯顒的第二子第三子皆为保护皇后母子而死,是以,天子对冯家一直心怀愧疚。
国榷之事,连天子都亲自过府想要劝说他,依旧无功而返。老大人颇为执拗,油盐不进。
“这么说,威逼利诱,是定然不行了?”
元衡道:“永熙十七年,朕尚为太子,先生的长子当时在刑部任主事,因旧友获罪,家人被株连,他一时心软在流放的名单上去掉了那家人的名单,先生知道后勃然大怒,亲自带着他到御前候审。先帝宽厚,想要高举轻放,先生却勒令长子辞官,从此再也没教他出仕。”
这样刚正,几近迂腐,恐怕政敌都拿不出什么攻讦他的短处,这样的人,又有旧日的恩情和师生名分,自然是极难对付的。
元岘心中本已有了计谋,此时也不得不放弃。不同于那些张口闭口国家利益,却不过是为了个人私欲的儒生,冯顒既然廉洁奉公,那么反对盐铁酒榷之国策,自然也是一片公心,想要叫他回心转意,恐怕只能从公入手。
“敢问陛下,叔祖父和娘……感情如何?”
“冯家那一代,只有你娘一个女儿,自然是视如己出,爱若珍宝。”叫娘也就算了,如今一个未曾谋面的母族长辈都能乖顺改口,只有这个爹,叫一声像是要他的命。元衡瞥他一眼:“朕警告你,再敢拿皇后作筏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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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是预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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