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霄

【古风父子】暌离（三十八）

　　“陛下不高兴么？”见天子神色淡淡，并未有多少笑意。梁贵妃微微收敛了笑容，坐了起来。

　　“贵妃有妊，自然是喜事。”元衡并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心思，勾了勾嘴角，搂着她在怀里:“若爱妃能诞下麟儿，朕必不会亏待于你。”

　　本朝自贵妃上只有皇后这一位分，梁贵妃闻言，不胜欣喜，也顾不得方才的一点疑惑，笑吟吟歪倒在他怀里。

　　元衡回了武英殿，便见侧殿的药炉咕嘟嘟滚着难闻的草药。章耀跪在地上，一动不动低着头。章廷站在一旁，见了他，立刻跪下请罪。

　　元衡心里一突:“怎么又在熬药，可是有什么不好？”

　　“陛下放心，自前日起，病情都尚且稳定，”章耀闷声回道:“是殿下不肯服药，摔了午后那一剂。”

　　元衡微微蹙眉:“怎么回事？”

　　元岘自醒来，别的不论，治伤喝药，都还算听话，再疼再苦也没闹什么脾气。这是怎么了？

　　章廷有些不知如何开口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咬着牙道:“这逆子没有半点心眼，三言两句教殿下诓了话……殿下已经知道陛下遣了人去郑国。”

　　元衡眉心一跳。

　　他已答应了元岘不会降罪元徽，元徽原本就将信将疑，这时候若知道他派人去了郑国，更要添几分怀疑。若是旁人做出这种糊涂事，他定不能饶过，但是章耀……他自小看章耀长大，知道他是个实诚性子，更何况章廷这话里话外替他儿子开脱，就算看在章廷面子上，也不好说什么。

　　“罢了。”元衡微微俯身，扶起章耀，这才看见他脸上清晰的掌痕，红肿成一片:“阿廷，有话好好说便是，何必如此。”

　　“臣只嫌打得轻了。”

　　“你这脾气。”元衡给章耀揉了揉脸上的伤，轻声道:“耀儿，伯父问你一事。”

　　章耀只以为天子要问的是元岘的病情，谁知天子沉吟片刻，问道:“妇人有妊，几月可看出男女？”

　　“六月左右。”他没有多想，只如实道。

　　药很快就重新煎好了。

　　元衡挥挥手示意章家父子去歇息，自己端了药和蜜饯去寝殿。

　　元岘的脸蒙在被褥里，看不出神色，只是自他进来，呼吸就沉了一瞬。元衡自幼习武，对声音格外灵敏，一听便知元岘未曾睡着，他放下药碗，轻轻揉了揉元岘的头发:“狸奴，将药喝了。”

　　元岘一动未动。

　　元衡扯下蒙在他脸上的被褥，语气沉了些:“朕知道你醒着。”

　　躺在床上的少年慢慢眨开眼睛，垂着眸子不看他:“我不叫什么狸奴，我是郑王世子元岘，郑王府上下，荣辱与共。”

　　元衡的眸色微沉，沉默片刻，还是压着火气道:“元岘也好狸奴也罢，身子要紧，这药要按时喝，这一副已晚了半个时辰，再不喝就来不及了。”

　　他伸手端过药碗，舀了一勺送到元岘嘴边:“听话。”

　　元岘死死咬着牙关，别过头。

　　“朕只是教人去郑国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，并不是去为难元徽，你放心。”

　　元岘苍白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两字——不信。

　　元衡抿了口药，耐着性子道:“这样，爹喝一口，你喝一口，好不好？你小时候爹就是这样……”

　　他话音未落，手上的药已被猛然掀翻在地。

　　元岘晃着一双裹满纱布的手，咬着唇望向他:“陛下要我说几次，我只有一个爹，他是郑王，姓元名徽。”

　　元衡盯着地上的药汁，气得手都有些抖——这参极为难得，连他都不舍得用，尽数供给元岘。

　　“元徽到底有什么好，让你这样死心塌地护着他？”

　　“我爹自然千好万好，胜过你这昏君百倍。”

　　“你！”元衡扬起手。

　　这半辈子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的人，万中无一。

　　看着元岘满脸挑衅，他浑身的血气都涌上来，只是到底不忍伤他颜面，咬了咬牙，一把撩开被褥，挑着他身后尚且未遭受过荼毒的两团肉，扬手就抽下去。

　　他的手到处是硬硬的茧子，打在皮肉上，瞬间添了一片红晕，元岘又羞又恼，挣扎着躲，却被他一把摁住，手上越发使了力气:“讨打！”

　　“啊！”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出怪异的模样，巨大的阴影整个笼罩住元岘，元岘虽本就意在激怒他，此时此刻，眼见他挥舞着手打下来，却仿佛被一瞬间拉回那日刑讯的场景，自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恐惧，本能般向后缩去，伸手抱住脑袋，瑟瑟发抖。

　　元衡的手顿在空中。

　　元岘眼里的惊恐和畏惧刺痛了他，他有些颓然地垂下手，愣了片刻，俯身抱住不住哆嗦的元岘:“别怕，不打你了，好了。”

　　这一番折腾，元岘肩上胸口的伤口又都渗出血来，元衡站在屏风外，无力地望着墙上一副羊皮画卷:“觅儿，我该怎么办……”

　　“母子连心。”章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低声道。

　　元衡心里一动，回首看一眼寝殿，教人将画轴取下来。

　　殿内，元岘在众人的安抚下，总算平静下来，却还是不肯喝药。众人苦劝不下，正一筹莫展，便见天子换了一身常服走了进来。

　　元岘下意识抖了一抖，在被子里缩成一团。

　　元衡已很是淡然，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　　他挥挥手让众人离开，只留下药，将手里的卷轴展开。

　　“她是我的妻子，冯觅。先穰侯冯欢的长女。”元衡轻抚着她的画像，脸上是罕见的温柔。

　　元岘听到这个名字，忍不住扭头来看，他望着面前的画卷，愣在当场，久久未语。

　　元衡试探着伸手搂住他，见他没有反抗，心里微微一动，又搂紧了些，轻轻抚着他的脊背:“你还记不记她？”

　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画面，元岘呆呆望着那画中人温柔的目光，仿佛穿梭十七载的时光，见到了……

　　“娘亲。”

　　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，可这一刻，仿佛那相连的血脉在灵魂深处召唤他，以至于，他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，泪流满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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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是预告